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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箬有神明 第4节(1 / 2)

周围人质疑的眼神并未影响到阿箬,她就像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般,端着碗要吃饭。小城可吃的美食不多,但她不挑,毕竟是吃树根长大的,任何能入口的都算美味。

白菜好吃,豆腐也好吃,不一会儿阿箬碗里的饭便见底。

坐在旁边的隋云旨突然递给她一碗汤,道:“吃慢些。”

阿箬头也不抬:“我不吃肉。”

隋云旨道:“那碗里的肉就不吃了,喝点汤压一压吧。”

阿箬依旧摇头,隋云旨便把碗放在了她的手边,忽而一阵味道随着热气钻进了她的鼻子里,阿箬吃饭的动作猛然一顿,脸色瞬时苍白了起来。

哐当一声,阿箬起身,身下的凳子都被绊倒了。

这还是隋云旨第一次见她脸色这般难看,不禁放下筷子问:“怎么了?”

阿箬嘴里的饭尚未下咽,她扭过身哇地将口中的饭呕了出来,惹得周围几人都紧张了起来。

她背后冒了虚汗,头脑也变得有些昏沉,手脚冰凉、发麻,好半晌才哑着声音问:“这是什么汤?”

“羊杂汤。”隋云旨道。

阿箬瞳孔微颤,眼尾与鼻尖都红了起来,颤抖着嘴唇道:“我、我不吃羊,我……不吃羊。”

隋云旨没想到一碗羊杂汤能让她难受成这样,还没来得及出言安慰,就被阿箬推开。

她背着竹篓走起来有些踉跄,手中攥紧客房钥匙,低着头快步离开,背影瘦弱,像是随时都能倒下。

阿箬身上的冷汗还不住地往外冒,她心跳得很快,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。

一道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,带着回音环绕于她的耳畔,久远的记忆里,老者便是捧着一碗汤对她道:“吃些吧,这是羊汤。”

羊汤……其实不是羊汤。

阿箬进了房间关上门,整个人如死里逃生般虚脱地往地上一坐,竹篓磕地歪了歪。

她浑身一怔,连忙将竹篓解下抱在怀中,回神道:“对不起,神明大人……”

第5章落金城:四

阿箬离开客栈堂内,那一吐惊得掌柜的都不敢吱声,他不确定自家今日买来的羊杂是否都是新鲜的,干脆拿了那锭金子慢悠悠地绕去了后院。

隋云旨看了一眼飘着黄油白肉的羊杂汤,竟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下去。

日落西山,多日赶路的人回到屋里便埋头大睡,隋云旨因晚上没吃多少肚子饿,起来寻去后厨找些吃的。

后厨里只剩下两个包子了,但有好过无,隋云旨叼着包子往回走,短廊底下一排连在一起的小室,唯有一间亮了灯。昏黄的烛灯从半开的窗户里透了出来,洒在窗外的玉兰树上。

一颗不太高的玉兰树,枝丫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儿,玉兰的花香也不浓烈,有风吹过才淡淡地扑向人脸。

阿箬还没睡下。

隋云旨看了一眼手里的包子,想着她今晚吃的都吐出来了,上前两步打算递给对方吃,又想起阿箬说她不吃肉,便收回了手。

他慢慢靠近窗前,看见了碧青的袖摆有一节挂出窗外。阿箬面对着隋云旨的方向抱着竹篓,篓盖半开,她没看窗外的玉兰花,只愣愣地看向竹篓里不知何物,神色恹恹的,像是在发呆。

隋云旨本想开口叫她早些休息,明日还要赶路,话音还未吐出阿箬便发现了他,她啪嗒一声盖上竹篓,问: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

隋云旨晃了晃手中的半个包子,阿箬点点头,隋云旨还想开口,阿箬便道:“我要睡了。”

她迅速关上了窗,一呼一吸的时间里,灯也灭了。

隋云旨在阿箬关上窗后就走了,实际上阿箬一点儿也不困。

关上窗,灭了灯,屋内的光也并非骤然暗了下来。

便是睡觉,阿箬也从来没让竹篓离开过自己身边,她睡在床榻外侧,将竹篓放在里侧,源莲的香味儿很淡,竹篓缝隙里有微弱的星芒,那是源莲花蕊的光。

阿箬将掌心轻轻贴在了竹篓上,再看向屋顶,潮湿的霉味儿与源莲的花香相冲,而漆黑起斑的墙面上仿佛坠下了满天星河,一粒粒的,随着她手掌遮盖光芒的方向舞动。

她对着这星星点点的光发了许久的呆,到后半夜才渐有困意,翻身将脸埋在竹篓旁睡了过去。

这一夜有梦,阿箬梦到了过去。

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是记录于各国史册上千年难得一遇的饥荒之灾。因为那一次人祸而为的天灾,百姓穷得衣不蔽体,弱肉强食之下因饥饿死去的人太多,甚至在多处爆发了疫病,悄无声息地便抹杀了一个村落,甚至一个城镇的人。

阿箬见过太多生离死别,在她还没有这个名字之前,她眼中的世界中,男卖妻儿,妇卖子女,为的都是那一口能吃进嘴里不被吐出来,还不要命的玩意儿。

那时的人能吃上肉的极少,而每一口入嘴的肉,都别去想它是从哪儿来的。

后来风调雨顺,花草生根发芽,天降甘霖,谷种顺水而下流淌到各处,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,由小家演变大国,众人也渐渐过上了国泰民安的生活。

那段彷如邪恶狂乱地狱的历史,唯有从中经历过的人才记得。

阿箬记得,她忘不掉。

她又看见了有妇人将自己的孩子卖出去,那小孩儿还在哭,她不理解,她想去救那个孩子,可她无能为力。她攥着手心的箬竹根,找了许多处,挖了一天一夜才挖出来的十几根竹根全都被她递到了那个妇人面前。

阿箬道:“你把他要回来吧,我把这些都给你吃,你把他要回来。”

她那时还小,远不如现在看淡生死,她听不了那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夹杂着几声娘亲。那妇人也在流泪,可她心狠,她抢走了阿箬手中的竹根对她道:“要回来过了今天没明天,不如早死早超生。”

妇人说完这句话,阿箬身后小孩儿的哭声便停了,风中浓烈的血腥味儿传来,她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,却不敢回头去看,便只能僵硬着全身往前走,捧起的双手掌心里还有箬竹根潮湿的泥土。

那一日,阿箬又入了神明的结界,他还坐在那棵枯萎的树上,浑身笼罩着圣洁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