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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篇·第三章恐惶(2)(2 / 2)

“在下是三河一色家的直幸,此次受邀来参加北条公主的生辰祭典。方才不知您的身份便露出失礼之举,请您恕罪。”

他向我行了叩拜大礼,本来我一定会赶紧教他起身,可在听他表明身份后,我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节,他现在站起来必然会看到我脸上苦艾般的凝重神色。

“是吗,你就是那个一色家的。”

我将手中的刀插进泥土里,掩在袖中的负伤之手还撑在刀柄上。待他起身后,我却鬼使神差地这样命令道:

“那你姑且也算作武士,正好我闲来无事,你便来跟我比剑吧。”

如此年轻的他必然是比不过我的,除非他是剑豪后人。而若是有着剑豪这种先祖,一色家也不会是个委身于尾张斯波氏的羸弱氏族。

一色直幸接受了我的邀约,同执木刀的他摆好架势,我也将木刀举在胸前。他先是不费力地用刀背接下了我的第一击,但腿部却因此破绽百出,我看准空档立刻甩出刀背挥砍他的右腿。被击中的他随即倒地,我再以木刀于他左胸口轻戳一刀,以宣誓胜利。

“是在下输了。”

我只用两击便将一色直幸击败,确信他不是在故意放水后,一脸刻薄的我马上接了一句挖苦:

“作为武士就这点本领,往后你要如何保护自己的家族呢?”

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,只是我无法制止自己对他的恶意。毕竟我根本就不愿接受兄长安排的这场联姻,虽然这与联姻对象是不是一色直幸并无关联。没错,我从与他的比试中并未感受到丝毫因公报私的快意。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,我还是把自己的火气撒到了无辜的一色直幸身上,而接下来我与他的谈话也令我更懊悔于自己之前的举止。

“在下根本不是您的对手,在下猜测,您应该打心里不认同这桩婚事吧。”

他并未羞于承认自己剑术不精,讵料忽又话锋一转,直接提到了联姻一事。有此等机会,毋宁单刀直入向他言明心迹,省得之后再为此唇焦舌敝。

“兄长大人的意思与我的意愿相悖,我自然会不认同。”

“您不愿嫁到三河也是情有可原之事。在下光是见这小田原城下,就深感北条氏之豪强,城内又不知会是何等气派非凡景象。三河只是一介小国,一色家也并不如北条家这般功高望重。您应当知道一年前三河国内各地都发生过叛乱,如今虽已镇压,但各武门还是蠢蠢欲动,实在算不上太平。”

话语中加进他一声叹息,而后他又接着说道:

“如您所见,在下如此孱弱之辈自难堪大任,在下深知自己与您之间有别于霄壤。”

乱世中飘忽不定的小国与氏族,是否便如当年被北条家侵攻下的伊豆国?然而在相模国出生成长的我此时还难以理解一色直幸陈词中的艰辛。

“我对三河与你们一色家并无偏见。我不愿远嫁是出于个人原因。”

这并非虚言,我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来源于自身那近乎扭曲的心境。

“看来是在下误解了您的心意。那么请恕在下冒昧,您是否已有中意之人?”

“嗯。”

庆幸这里四下无人,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承认自己心有所属且不会被追问。

“若是如此,在下便也能理解您的心意了。在下与您本是同一处境,然在下作为一色家庶子,又是个弱小之辈,即便我无心打破您的安宁,也不得不遵照父命来到这相模。”

“你若是娶我为妻,又要如何面对你的意中人?”

“那人被卷入了一年前仁木城的内乱中,如今我二人已是阴阳两隔。”

心尖的一块血肉瞬间被揪了起来,纵然尚未亲身经历,他口中描述的死别之痛已令我毛骨悚然。

“是我失言了,请你原谅。”

不过那昙花一现的痛楚终究还是转瞬即逝,只因我未曾体味过,所以仍心怀希冀吧。

“您又有什么错呢,错的是软弱无力,连剑也无法挥砍的在下罢了。设若在下有您一半的本领,他又怎会死在我眼前。”

他之前说与我处境相同,现在看来在某些方面倒确实有着微妙重合。

“我也是软弱之人,甚至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。”

我就这样将自己血淋淋的自卑心像肋排一样剥开,只是离软肋最近的不是别人,而是我自己。

“谋事在人,其实在下已打算做出改变。眼下我大哥已被尾张国送还,在下也重回冈崎城,此后家中必然会风波不断吧。纵然在下与阿照大人无缘结为夫妇,在下也希望您能始终以友方的立场观照在下。同时在下也谨祝您能得偿所愿,而不是像曾经那个软弱的在下一样失去自己心爱之人。”

在缥缈不定的变革中成长起来,为了守护重要之物变得强大起来……这些不该以一色直幸的身份对我讲出的话而今却从他口中倾泻而出。

最初我为何要拉弓?是为了承袭北条家之名在战场上出人头地,还是为了以女子之身博得武士荣光?说到底我当时确为一时兴起。然而从与那人相遇的那刻起,我意识到自己在禁忌的螺旋中越陷越深,我便决心舍弃家族的庇护,决意走向前途未知的曲径通幽处。

如若她无法挥刀,我便要成为她的刀。

与一色直幸告别之际,我又举起手中的木刀。不过这次并非刀剑相向,我以武士之礼向他深鞠一躬,也但愿我们之后不会在斗争中兵戎相见。这心愿看似难以实现,可却在不久后就成了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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