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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四)(2 / 2)

崔河笑说,那好,我喜欢你,也许我是双性恋吧?

应采声没话能回,站起身踢了崔河一脚,闷不吭声地坐到床沿。

难得见他这么老实,看来是真的害羞了。发展至此是始料未及的。崔河原本预想自己会就这样被揍得鼻青脸肿,却没有。算是多了一层了解吧,每见一回应采声,就觉得他不像旁人说的那么难接近。渐渐感受到一些纯粹,心灵的。

他当下理出结论,应采声是没有心机的人。说了甚么,做了甚么,其实背后也都没有铺陈。也许会考虑后果,却不是会挖洞给人跳的人。加上之前在諮商室里的对谈,很真诚,没有保留,而且其实没甚么自信。这样的一个男孩子,居然有这么大反差的一个……性癖。

没错,照这样看来,那只是性癖,算不上病。只是应采声对自己和旁人差异太大的罪恶感罢。没甚么大问题的。

崔河坐近应采声,把他想法说了。却引来一阵笑:

「你这算职业病吗?」应采声说,他怎么考虑得比自己还认真。不一样就不一样吧,怪胎就怪胎,他早认了。

「我认为人都需要认同,你也不例外。」

应采声只淡淡地说,大概吧。他现在想的可不是这件事,崔河也真是容易模糊焦点。

「还是该说,你太理性?」

「甚么?」

「我们不是在讨论││是不是彼此喜欢的问题吗?」

轮到崔河愣着。他想得多了,一时之间忘了这回事。歉疚或其他复杂的情感,意识回来后,他也跟着羞涩。

崔河说,是吧。虽然他刚刚是半开玩笑地闹应采声,但他也没说甚么违心之论。

应采声双手托着下巴,望着崔河,含含糊糊表达着,那怎么办?我也喜欢你。能明目张胆地在一起吗?被开玩笑他是无所谓,但要有甚么实质名义,他胆子倒小了。

「好问题。」

「你不是諮商师吗?快给个答案来。」

「答案在你心中,我是负责引导的。」

「少来,你也是当事人,不要跟我打马虎眼。」

崔河说,那我觉得,我们不要在一起。

应采声跳起来,大力地揍了崔河一拳。实实在在的拳头,不是巴掌。

「干嘛?」崔河按着脸,跌到床角,背部撞上墙;床上折好的乾净衣物散落几件到地上。

「你不是想要被我揍所以才讲这种话吗?」应采声挑眉,上对下地望他。

崔河说,应采声不是说胆子小吗?那他们就还是有共识,只是没有公开名义而已啊。

「方便你拈花惹草?」

「才不是咧,我没那种兴趣。」

「你朋友很多啊。」

「那就是朋友而已啊。」

应采声说,那好吧,反正如果他跟男人在一起,他妈不打死他才怪。

「你们家庭不能接受这样的性向啊?」

「收回你諮商室的官腔官调,崔河。」

应采声喊了他的全名,照理说,这是一个威胁。但崔河有种被命令,而他也想服从的,心情上的快感。崔河于是用更直白的句子又问了一次,果不其然地他只要有『听话』,应采声便会轻笑。

「是啊,因为他们觉得那不正常。」说完,应采声又蹲到崔河面前,摸摸他的头,说,你乖。要不是还要跟你说话,真想掐两下你的脖子。

「你真可怕。」

「怎么?」

崔河说,应采声刚才是第一次喊他全名,再加上言语的威胁,诸如此类……像是把他当宠物来看待的方式,他会感到兴奋。

「你说这种话无疑是在挑逗我吧。」应采声瞪了他一眼,膝盖朝崔河肚子一击。

「我都说这么明白了……你揍我也是在挑逗我,不是吗?」

应采声露出难得易懂的表情,「咦」的情绪外显在脸上,像小孩子想起甚么忘了带,「糟了」的那种眼神。随后他又收回惊讶,说,那又怎样?

「不怕我对你怎样?」

应采声不屑地嗤笑,说:「你这么正派的人才不会,我才十七岁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」

「那是两情相悦就不会怎样的年纪不是吗?」

「谁跟你……」应采声本来想再给几拳,却又犹豫着没动手。崔河给他的意外太多了,揍他居然是挑逗。

「你揍啊,我乐意。」

「揍你不就便宜你?不揍。」

应采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脸已经有些红肿的崔河,忍不住站起身,一脚踩向他胸口,说重不重,说轻不轻。命令地「喂」了一声。

「是,主人。」

应采声又笑出来,说,你真的很有慧根啊,班代。虽然看他的脸是在开玩笑,不过这玩笑开得好。

「你说不在一起是为甚么?」

崔河说,像他们现在你踩我,我被你踩,早就比在一起还刺激了吧。只是当别人问起的时候,不要回答在一起就好了,也省得人家说间话,应采声也不会被家里问甚么。

「不然要说甚么?」

「说我是你奴隶。」

应采声笑瞇了眼,说,你果然也是个神经病。

这种听来像是玩笑的说词,果然没有被多问甚么。但这只单指没有被同学过问太多,私下有多少讨论,应采声本人并不知道。而崔河本身人际就广,多少听得到一些耳语,和别人的劝。多半是,知道班代你人很好,不过靠他太近这样好吗?或是,连应采声也能熟得起来,崔河也真是了不起。

无论好坏,崔河就是笑笑,不多表态,有攻击性的话语便巧妙转移,所以崔应两人之间的『关係』还算保持得良好。

只不过,崔河成为『奴隶』的隔天一早,当应采声打开手机时,里头塞爆了简讯,留言;信件都还没读完,就接到哥哥应禹的电话。死哪去了,你妈在找你,说不回家也不说一声,整个晚上吵死了,要是你是女生,就报警了。

应采声淡淡地问,那有报警吗?应禹说,你又不是女生,报甚么警?

应采声笑说:「你信不信,你不回家没给她打电话,她一定报警。」

旁听的崔河听出这一句的心酸,印证他之前的认为:应采声都是用开玩笑的方式,说真心话。聪明人听得出来,但聪明人通常也选择不做回应。崔河有听见电话那一头他哥哥的叫喊,但应采声依旧平淡。或许正因为他的表达方式都是如此,才造就他和家人间的距离感││吵架也能是一种沟通,但显然应采声没有想吵架的意思,若是他自己,一旦被兇了,一定立刻兇回去。

「没事了。」应采声切掉电话,问崔河今天有没有课。

「下午,怎么了?」

应采声笑说,我想揍你。

「你不是拿我当出气包吧?」

「当然不是啊,我看起来像在生气吗?」

崔河说,是不像。但他也好奇为甚么应采声不发脾气。

应采声说,发了脾气不会比较好,小时候他就试过了。就算跟哥哥做的都是一样的事,坏的,他会被骂,哥哥不会;好的,哥哥会被讚,他不会。所以哥哥骂他,他随便回回就是了,不会有甚么大改变。

「这么偏心?」

「有没有很同情我?」应采声笑道。

崔河说,有,不过爱情比同情多。

应采声傻傻地看着崔河一阵,最后选择揍他的后脑。

「你干嘛?」

「打是情……」

崔河说,那你有没有想过,说不定你家人骂你也是爱的一种?

应采声说,少笨了,那才不一样。他推开崔河,背起画袋就要离开。

崔河拉过他,说,如果他的猜测让他不愉快,他很抱歉。他只是想找到一个让应采声比较好过的想法,如果不能改变别人作法,就改变自己想法吧。諮询师的目标都是在个人身上的,也就是来交谈的应采声本人││至于家庭上的,他们就没有办法多干涉。

「你职业病真的很重啊,我现在是在你房间,不是諮询室。」

崔河的抱歉还没说完,应采声扔下画袋,把他打倒在地,并坐到崔河胸膛上,极其温柔地拍拍他的脸,说:

「你不要这样,我会忍不住。」

说完,应采声给了他一个耳光,又在那发红的脸颊边上,落了一吻,说:

「带我回家。」

崔河在第一时间以为,应采声的那句话是,「带我回你们家见你父母」的意思,又引来一阵訕笑。

「去你家干嘛?我是要你带我回我家。」

崔河『哦』了一声,写在脸上的失望让应采声笑不停。

在机车上,应采声毫不客气地环住崔河的腰,让他坐立难安。送到门口,崔河说,那我走了。

「走去哪?一起进来。」

「进去?」

应采声掐掐崔河的脖子,笑说,你真的很容易脸红。

「如果你进来的话,我今晚再打你一顿。」

「这话好像说反……」

「以后不揍你了。」

这句之后,崔河反射性地说,我进去就是了。自己听都觉得病态。但能看见应采声的笑,他又觉得值了。话又说回来,他到底是多想被应采声揍呢?要是被其他朋友知道他有这种癖好,那可不是亏一两句就能算了的事。怪癖甚么的以前也没有吧?对象问题,对象问题。崔河这么安慰自己。他应该只是喜欢被喜欢的人打吧?但这么一说的话,他有多喜欢应采声呢?这似乎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问题。但应采声的确一直以来都吸引着他的目光。

待应采声进了家门,崔河先听见的就是应采声母亲对他的责备,但看见崔河后,就收了许多,甚至笑开,喧寒问暖。说,应采声没有带过朋友来家里呢,是同学吗?甚么名字?长得挺帅啊,今天没课吗,怎么有空来……。

原来。崔河明白了,带他回家,可以少挨点骂。不过看看应采声默不作声地,又不像是已经盘算好这心机。

应采声在那听了两分鐘,淡淡地开口,说,我去洗澡,你随意。就扔崔河一个继续被母亲攀谈。

崔河没有特别看时间,但他确信,应采声洗了多久,他母亲就讲了多久。她看来不像应采声说得那样性格,但自己只是第一次见的外人,也说不准。

应采声出来后,头发没有吹乾,披着毛巾就坐近被拉到沙发上问东聊西的崔河身边,还刻意肘击了一下他的腰,偷踩了他的脚,母亲也没发现。倒是崔河,注意力已经不在应采声母亲的说话里了。

应采声和母亲并不像,肤色特别白,特别细,鼻粱骨靠近眉心那儿,有一处小小的凹陷,显得轮廓更深,但母亲并没有。没有看见父亲的踪影,也没听应采声特别提起。崔河想,应采声该是像父亲多一些。过了一会儿,见到从房里出来的应禹,崔河更认定应采声是像父亲。

应禹和应采声完全不像,简直不像一家人。应采声的确光是在长相上就和哥哥及母亲有道隔阂。平易近人的,和不食人间烟火的。

出浴的应采声,肤上还带着水气,有股微微的热,和淡淡的香。崔河一时之间入迷,也不记得自己是和应采声的母亲在谈些甚么。只记得应采声开口说话前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。

「聊完了没有?这是我朋友,不是你的。」

母亲听完这句,没有理解到抗议,只是打哈哈,继续和崔河没有说完的话。

应采声不发一言地走到房里。崔河听见吹风机的声音,之后是翻书的声音,摊开画纸的声音,磨墨的声音。

直到应采声的母亲说,她想起她跟人有约,匆匆地出门后,崔河才松口气,慢慢地往应采声的房间去。应采声房里没有桌子,他把床垫扔在地上,直接在床上画图。

是上回他看见的那张画,应采声正在半片半片的给叶子染墨色。

「山茶花吗?」

问这话的瞬间,应采声整个人跳了起来。他回头瞪崔河一眼,命令他关上房门,并强调要上锁。

「聊完了?」

「嗯,她出门了。」

应采声意义不明地哼笑,又回头继续画图。三片叶子的时间后,他开口:

「知道她多烦人了吧。」

「怎么说,没我想得那么糟?」

「因为你够帅。」

崔河捏捏后颈,囁囁嚅嚅地说,其实应采声看起来才像是受宠的长相,是个美人啊。

「我常被她问,我是多想当女人,我一点也不。她认为男人要该有男人的样子,她觉得我没有。」

崔河说,他猜应采声是像父亲吧?这样的话母亲应该不会讨厌应采声的长相才对啊。

「你以为你为甚么没看到我爸?」

应采声没再说下去,崔河点点头,不多问,心底大概明白意思。

这次是十片叶子的时间,应采声又开口了,只有两个字。

崔河。

崔河低应一声,心脏高速跳动。让应采声喊名字的时候总是异常地兴奋。

应采声扔下笔,扯过崔河的手,咬上。这回比昨夜在崔河住处的力道更甚,咬出了血。

应采声说,给我一点血吧,我一直想试试的。

让你的血,盛开成我的山茶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