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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五)(1 / 2)

???

替秦雪拍完照的那晚,李涯翻来覆去,六点一早便醒了;寒流正来,李涯缩着身子披上一件外套,倒了杯热水喝,身子还是发抖;他走回房间,找到秦雪给的牛皮纸袋,打开来是一条血红色长围巾;标籤上写着百分之百纯羊毛,却找不着价钱。李涯拆下标籤,将围巾绕到脖子上的同时,一张白纸飘落在地,他弯腰捡起。上头几个铅笔字,不甚工整,歪斜颤抖,刚学写似的。

请救救我。

李涯快步走到月历前查看日期,今天是星期日;秦雪是在撞球教室外把纸袋交给他的,那天是星期一。他立刻换好衣服,拿了秦雪家的备钥出门,向他那儿徒步奔去。

这个时间除了鸟鸣声甚么也没有;一路上李涯听见的祇有自己的喘息,以及乾枯树叶的沙沙声。李涯转开门锁,踢掉鞋走上白色磁砖地板,虽隔着袜子,脚落地时李涯还是打了个冷颤。

「阿雪!你在吗?」李涯边走边喊,探头看了长廊边上每一个隔间,到尽头一扇门是关着的;里头传来咳嗽声。「阿雪?」李涯转开喇叭锁,见秦雪四肢着地在床边咳嗽,声里满是痰,被子有一半在地上。李涯托住他的腋下帮助秦雪坐到床沿,两人对上眼时,秦雪开口说了句对不起,整张脸紧揪至眉心;已经听不见原本的声音,祇有气息与嘴型。

「怎么又说对不起?」

李涯让他躺下,整理好散乱的棉被盖上,秦雪又咳了两声,这回是撞击喉咙一般的闷响,跟着才说:「没能帮你开门.......」他闔上眼,发灰的唇微张,胸口比平时快上一倍起伏着。

「我才要说对不起!」李涯把手掌贴到秦雪额上,说:「你在发高烧!看过医生没有?」

秦雪摇摇头,捏紧了拳头悬空在胸口,不停发颤。他侧过身子,将四肢都缩紧起来,这动作挣开了被上缘,同时让李涯看见秦雪的白色棉质上衣背部,渗出黄带红的一道道痕跡。李涯脱下手套,掀开秦雪上衣,背部一片红肿,一道道的伤痕除了血水,还有黄褐色的浓汁;紫红色顏料的多寡与位置没有任何改变。

「你没有处理伤口吗?」李涯声音一下子大起来。

秦雪转过头看着李涯,交抱住两臂,颤抖依旧,说:「我有去找你.......」

李涯睁大眼,张口没发出半点声音,僵直在原地;他做了个深呼吸,说,对不起,是他不好。他太迟钝,又太晚发现字条,这就带秦雪上医院。别怕,大概是伤口发炎,又加上感冒,秦雪才会烧得这么厉害。李涯脱下外套替秦雪穿上,坐到床边要秦雪靠近,揹他出门。

「我不轻。」秦雪说。

「但你走不动吧?」李涯说。

秦雪低着头,不停搓揉自己两手双臂,最后点头「嗯」了一声,环住李涯颈子,让他揹起。

结果正如李涯猜想,秦雪的发热与背部伤口的化脓有极大关係;包扎后李涯还是揹他回家;路上找了间便利店买了粥,热给秦雪吃。

见秦雪还能自己吃饭,李涯松口气,他拿汤匙时手没有继续颤抖了。李涯和秦雪说自己已经吃过早点;自医院回来后,秦雪每每想开口,李涯都要他别说话。

秦雪正要吃药时,李涯接起一通电话。

「喂?——嗯,方云。」

秦雪看了李涯一眼,吞下药后,继续盯着他的脸庞瞧。

「——吃了。——几点?」李涯瞅瞅秦雪。「——嗯,可以吧,可以。——好,待会儿见。」他切掉通话,和秦雪说,女友找他,秦雪要是有事的话,就打手机给他。

秦雪点点头道谢,后面一段话李涯祇听见气音,不甚清楚。

「甚么?」李涯坐到床边,将耳朵贴近他。

「围巾很适合你。」

李涯抬起头,眨眨眼看看自己系着的红围巾,再看回秦雪。那人的眼眉没其他起伏,嘴角却微微勾起。李涯獃了一会儿才说了句谢谢,看着秦雪躺下休息后,这才离开。

和方云约定的地点是在刘紫承的店门口,李涯到达时,方云已经在那儿等着。她的装扮和在学校看见时不大相同,素顏,戴了副无框眼镜,头发放到胸前扎了两条辫子,咖啡色高领毛衣,灰色连帽外套,配上牛仔裤和运动鞋,以及深蓝色肩背包。

「学长。」方云发现李涯脚步,转身向他挥挥手。

李涯对她笑笑,说了声嗨。

「这样会不会很奇怪?」方云推推眼镜边儿,缩着肩膀对上李涯一眼,又瞥开。

「不会。」李涯说。

「我想还是让你看见我本来的样子比较好......」方云低着头笑。

两人的行程是到商店街逛逛,一路上无论看见衣服或是化妆品,饰品,李涯给方云的回应都是,你喜欢就好;多半时候看着远处发呆,方云问他想甚么,说没有;主动提的问题祇有一个:「伤口化脓需要天天换药吗?」

「你受伤了?」方云说。

「没有。」李涯耸耸肩,说祇是问问。

两人中午回到刘紫承的店吃饭,等餐时方云小小声地开口:「学长,那个.......」没能说完,李涯手机响起,说的话是「怎么了」、「好」、「等我」,便掛了电话,和方云说他有事得先走,餐点他就打包回去了。方云送他到店门外,李涯转身时,叫住他,低着头说,对不起,是不是太勉强了?

「甚么事?」

方云看着路上的砖块,说:「学长其实并不喜欢我吧?」

「没这回事,你很可爱。」李涯说。

「那下次.......还能约你出来吗?」方云抬起头。

「当然。」李涯笑笑,说,那么他先走了。

???

星期一下午,黎晓安在社团办公室遇上李涯时劈头就问:「学长,你到底在干甚么啊?」

说星期天晚上接到方云的电话,她哭个不停,说李涯一定是不喜欢她;又说李涯明明就怕冷,为甚么没戴上方云给的围巾?嫌弃她不成?而且连顿饭也没吃完就把方云丢下,是有甚么事这么急?不是说李涯对女孩子很体贴的吗?

李涯让黎晓安逼到墙角,他顿了顿,说,朋友感冒了,烧得很厉害,又一个人住;打电话过来请他帮忙买午餐,就先离开了。就是上回在撞球教室外遇上的那个模特,黎晓安也知道不是?

「就这样?」黎晓安手叉着腰,推了一下眼镜,盯着李涯眼珠子不放。

「就这样。」李涯点点头。

「你是白痴喔!就为了这种事!」黎晓安用力搥了李涯肩头一下,说,难怪李涯老是被甩!他根本就没有把女孩子好好放在心上,光是温柔是没有用的!女孩子要的是独一无二的感觉啊!滥好人!

「他病得很重啊。」李涯说,他回去以后有打电话和方云报备,也和她说过晚安。

「报备又怎样?他没其他朋友吗?他比女朋友还重要吗?」

李涯没回话,怔在原地。半晌,说,秦雪不随便拜託别人的,想来是真的没其他朋友。

黎晓安噤了声,一会儿说:「好吧,这次就先原谅你。」便离开社办。

当晚,方云约他在学校后门碰面,从那儿远眺是一片星辰般的城市;她和李涯打过招呼后,背对走了一小段路,在路缘石上坐下,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

山上的风特别大,吹得方云的头发杂乱,她却没有去梳理;城市里的灯光是橙黄色,但两人身旁的路灯是蓝白色;铃虫与纺织娘的鸣声压过了风声。李涯走到方云面前,她抬起头,问:

「学长,你对我有甚么感觉?」

李涯说,觉得方云是个内向的女孩,老实,温柔,也很可爱。

「那你喜欢我吗?」

李涯停顿一会儿,捏捏颈子上的红围巾,还没回答,方云便说,你祇是不讨厌我而已,对吧?

他点点头,说了一句对不起。

「学长,那你有可能喜欢上我吗?」

李涯做了个深呼吸,和方云对视了半分鐘,这才说了:「我不确定。」

方云笑笑,站起身,拍了拍长裤,说,那我们还是先从朋友做起吧。虽然这些日子以来,李涯对她很尽责,也很温柔,但他并不觉得李涯有把她放在心上;也不想利用李涯对她的好,所以,到此为止吧。

「利用?」李涯怔怔。

「一定会有人这么做的。」方云说。

???

「又被甩了?誒,我是第几次说这句话啦?」

洪阳坐在他的老位子,让刘紫承看了一眼,用食指靠向嘴边,示意他降低音量。洪阳对刘紫承眨眨眼,给了他一个露齿的笑脸,挥了手并点点头。

「谁知道。」李涯说,喝了一口白色瓷杯里的黑咖啡。

「你有试着挽留吗?」洪阳问。

「没有。」

「为甚么不?」

「我想我还是别交女朋友了.......」李涯把下巴放到掌心上,看着窗外。暖黄的光线照到白色贴皮木桌上,落下一个歪斜的发亮格子,与中心玻璃瓶里的万年青形成一角静物画。

「怎样?你领悟到甚么?」

「现实。」李涯用姆指弹弹延伸到他杯缘边的藤末小叶。

洪阳皱着眉说了一句:「搞不懂你。」便埋头看书。

没几分鐘,门口一声叮铃,洪阳倏地抬起头,伸长脖子盯着进来的人瞧。夏青还是那一身衣服,手上抱着一块对开大小的长方,包裹着淡蓝色布条;他和刘紫承打了招呼,并说要借一步到后头说话。

李涯看了身旁的洪阳一眼,那人的五官挤在一块儿,表情扭曲;他拍了桌子站起来,让李涯拉住袖子说:「冷静点。你那表情是准备干架啊?」

洪阳抓住李涯的领子,「我怎么放心让他们两个到后头说话啊!」他用气音说。

「偷听是不道德的行为。」李涯挪开他的手,按住肩让他坐下,说,不过如果洪阳答应不揍人的话,就放他去听。

「知道啦,囉唆!」洪阳推开椅子站起来,拍拍李涯胸膛,抓了桌上的笔记躡手躡脚走到吧台旁的门帘墙边将背靠上,打开笔记本,斜过眼,歪过脖子往门帘方向。李涯跟到他身旁,在吧台拿了一个玻璃杯,倒了杯柠檬水递给洪阳,得回了一个咬牙皱眉的表情兼摆手;李涯耸耸肩,逕自喝了一口,同时听见里头传来:

「——谢谢。」刘紫承的声音。「不过我没有办法。」

「为甚么?」夏青的声音。

「我有喜欢的人了。」刘紫承说。洪阳睁大眼看了一下李涯,合起笔记本,脖子歪得更过去。

「谁?」夏青说。

「这我不能说。不过他也喜欢我。」

安静了一会儿,响起脚步声,夏青拨开布帘,抱着手上的东西离开了。洪阳垂着肩走回座位,李涯站在原地,手上拿着水;刘紫承走出来,对李涯笑笑,说,需要甚么吗?

「有冰块吗?」李涯说。

刘紫承笑出来,说,你不是怕冷吗?

「哦,对,对哦。」李涯搔搔头,说,那没事,也回到位置坐下。见洪阳额头贴到桌上的书本,动也不动。李涯问:「你没事吧?.......他也没说是谁,你别心死得这么快。」

「可是我们一点曖昧也没有啊.......」洪阳说。

「你自己有对人家曖昧吗?」李涯说。

「没有。」

「那你还说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