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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(1 / 2)

伦敦的夏天与台湾最大的不同在于白昼时间特别长,约从清晨五、六点开始直至晚上九、十点都是光亮亮的,而且明明艳阳高照,气温却只有二十度左右,也就是说,伦敦的太阳是名副其实的中看不中用。

“啊!”一声惊呼,桑念竹甫下床便又被扯回床上去,仰眸一瞧,于培勋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呢!

“你不是放假了,需要这么早起床吗?还是你又要打工了?”

“不能说放假了就不需要吃早餐了呀!我是无所谓,可是你”“我的脚有点酸痛,帮我按摩一下。”

“哦!”这真是最有效的催人上床方法,瞧,桑念竹不又乖乖的爬回他身边去窝进他怀里了,软软的小手轻重有致地在他的大腿上按摩,偶尔碰到不该碰到的“东西”她马上就面红耳赤起来了。

半眯著眼,于培勋有趣地欣赏她嫣红的脸蛋。“小竹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不是想问我昨天的事,怎么回来后反而不问了?”

桑念竹温柔地笑。“我昨天问你,你并没有回答我,我想大概是你有不方便明说的顾虑,那我最好不要再问了。”

“你不介意?”

“我妈妈很爱父亲,但是她也有很多事不愿意让父亲知道,譬如奶奶欺负她的事,因为她不想让父亲替她担心。所以我能了解,对亲爱的人有所隐瞒并不一定是恶意,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,对被隐瞒的人来讲,这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,因为这表示对方是那么爱你,宁愿自己独吞痛苦,也不愿意让你受到任何委屈。”

于培勋惊讶的凝视她片刻,继而轻轻喟叹。

“天哪,世上怎会有像你这般美好的女孩子呢!”

嘴角忽而可怜兮兮地下垂形成一个下弯弧“可是我很笨耶!”桑念竹嗫嚅道。

哀挲著她纤细的背,于培勋沉思半晌。

“你非作大律师不可吗?或者你只是单纯的想替你母亲出一口气而已?”

没想到他会这么问,桑念竹很意外地停下按摩的手,瞅了他一眼,而后陷入深思中,过了大半天后,她才迟疑地开口了。

“我想都有吧!”她不是很肯定地说“起初我的确只是想为妈妈出一口气,但是后来后来啊,对了!”终于抓到了重点症结。“我每旁听一次审判,作大律师的想法就越加肯定一次,我想作那种专门替没有钱又没有地位势力的弱小族群辩护的大律师,为他们摆脱原就不该属于他们的罪名,或者为他们讨回原该属于他们的公道。”

“好志气,可是你适合吗?”这是婉转的说法,最正确的说词应该是:她真有办法坐上大律师的宝座吗?

“也许我不适合,也许我成为大律师的机会很渺茫,可是如果我连试也不试试看,那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!”

于培勋俯眸深深凝视她片刻。

“好吧!你真想作大律师就努力去作吧!到时候真有问题,我会帮你的。”

“呃?”

“没什么,我是说,作大律师的问题还有几年才会碰上,当前的问题先设法解决再说。”

“当前的问题?”

“两个老女人的问题。”

两个势利又顽固的老女人的问题。

不过,这种事光靠两片嘴皮子一开一阖说是很容易啦!真的要下手去替人家解决“家庭纠纷”可就不是件简单的任务了,何况是那么错综复杂的问题,牵扯上的不只单纯的亲情,还有男女关系、种族问题、权势地位和财富,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。

除非

另一个温暖的早晨--其实也不早了,都将近十点了,总之,于培勋睡到这时刻才起床--因为前一晚“忙”到很晚才睡,拄著拐杖下楼来到厨房里,自背后亲了亲在炉台前忙碌的桑念竹,然后在早餐桌旁坐下,泰晤士报和红茶早已热腾腾的为他准备好了。

摊开报纸来,他问:“你今天要陪我去医院吗?”其实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问就知道答案,不过无聊顺口问一下罢了。

“当然要啊!”桑念竹回身把荷包蛋、熏肉和香肠放在于培勋面前,再拿了一篮面包卷搁在餐桌中央,然后端来自己的早餐坐下,开始又加牛奶又加蜂蜜地精调细搅她的红茶。片刻后,她喝了一口,旋即露出满意的微笑。

“之后想去哪里走走吗?”

“你今天不是要做复健?”于培勋又躲在报纸后头,桑念竹瞧不见他,只好盯著报纸反问。“不会很累吗?”

“哪里会累,轻松得很。如果你没有特别想去哪里的话,我们就去逛逛哈洛德吧!”

“哈洛德?你不是又要替我买衣服了吧?”

“对啊!夏季折扣开始很久啰!”也就是说,瞧着桑念竹那一身重复再重复的衣裳,他忍耐很久了。

小嘴又噘高了,可是于培勋没看见,因为他一直躲在报纸后面。

“才不要,你一买起我的衣服来就跟著魔一样,没完没了!”

“可是你的夏季服装很少啊!”“好,那我买多少件,你也得买多少件!”

“我的衣服够了。”

“我不管,你天哪!”

桑念竹忽地惊呼一声劈手夺过去报纸,躲在报纸后面偷喝罐装咖啡的于培勋吓得心脏瞬间停电三秒钟,幸好桑念竹光顾著看报纸,没注意到他手里的咖啡罐,赶紧三两口喝光,再把空罐藏到背后,准备另找时间毁尸灭迹。

“什么事?你看到什么了?”

“我哥哥杀人”

“你说什么!”

“我哥哥”桑念竹抬起苍白的脸,嗓音抖颤。“他杀了人!”

心脏再次停电三秒钟--多来几次他一定会死翘翘,这回换于培勋劈手抢过来报纸。

“哪里?”

“这里。”颤抖的手指点在社会版的头条新闻上。

“库得?查士敦库得?查士敦就是你哥哥?”

“嗯!”“我看看唔,是前天昨天才被发现喝醉见鬼,他然一口气杀了两个女人!”

“勋,怎怎么办?”桑念竹无助地瞅住他。

“什么怎么办?他杀了人,当然要”说到这里,声音没了,面对桑念竹那张哭兮兮的脸,于培勋实在说不下去,虽然他最想做的就是幸灾乐祸的大笑三声,再大骂三声活该。“呃,他们不是对你很不好吗?”

“他终究是我哥哥嘛!”桑念竹嗫嚅道。

“你真是太善良了!”于培勋无奈地摇摇头“好吧!那我们先去看看他再说吧!”放下报纸,起身。

“可是你还没吃早餐耶!”不管怎么样,哥哥很重要,但是于培勋更重要。

“早餐随时都可以吃,这件事比较急。”于培勋拄著拐杖走向餐厅。“你先去换件衣服吧!”但奇怪的是,应该比谁都心急的桑念竹却毫无动静,他不禁讶异地回眸一瞧,心脏顿时又停电了三秒钟--他真的会死翘翘。

桑念竹两只蒙蒙眼正瞪住那支刚刚藏在他pi股后面的咖啡空罐。

“再想一想”于培勋赶紧拐回去,pi股又压上那支空罐,并陪上谄媚的笑脸。“我还是先吃完早餐再去吧!”

这一顿早餐,他乖乖的喝下所有她为他倾倒的红茶。

作律师的人碰上什么状况最尴尬?

当他自己也被人家告的时候。

特别是牵扯上严重的谋杀罪,足以被检察宫提起公诉的案件,这种时候,他不只要担心自己的律师生涯会从此宣告gameover,一个弄不好还得进监牢去尝尝被捅pi股的滋味,不仅身败名裂又“失身”一辈子就这么玩完了也说不定。

人走的路,没有一条是全然平稳无波的,一失足,便成千古恨,真是至理名言啊!

尤其库得?查士敦又不是什么好男人,并不是说他为人不正或是个无能之辈,事实上,他的脑筋灵活、口才犀利,是个相当有天分的律师,但他的色欲却超乎寻常的强烈,强烈到只要稍微好看一点的女人他就想上--包括女客户,这种人自然很容易招惹祸事上身,而且就算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。

所以他会缠上这种麻烦,老实说,一点也不奇怪。

谋杀是重罪,找上苏格兰警场(伦敦警察厅)准没错,但因为案情重大,除了律师之外,嫌犯禁止会面,偏偏又没人敢接这件案子为库得辩护,因此当于培勋陪同桑念竹到达拘留所时,正巧碰上两个老女人在那边和拘留所的警察比谁嗓门大。

“为什么我们不能见他?我们是他的祖母和母亲啊!”“对不起,两位夫人,上面交代,在检察官正式提起公诉之前,库得?查士敦是禁止会面的要犯。”

“什么要犯,他一定是冤枉的,只是还没查清楚而已!”

“对不起,这是法官直接批示下来,不是我们能决定的。”

“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你们高级督察麦尼的侄儿吗?”

“知道,而且麦尼长官还特地从爱尔兰打长途电话来吩咐,不用顾虑他,该怎么办就怎么办!”

“什么?他太无情了!我就知道,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生!”

“请别如此批评麦尼长官,他是一位很公正的督察。”

“好大的胆子,竟敢跟我们如此说话,你知道我们是谁吗?我们”

“不管两位是谁都一样,不准会面就是不准会面!”

“你,你太过”

“慢著,母亲,您瞧!”

白发苍苍的老女人顺著媳妇的视线望过去,赫然发现她们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竟然出现在她们眼前。

“你来干什么?”查士敦老夫人愤怒的扯高嗓门。“来看戏的吗?”

眼见查士敦老夫人张牙又舞爪,仿佛随时可以将她一口吞进肚子里的样子,桑念竹不禁畏怯地退了一步,将半边身子藏到于培勋身后,并忘形地抓紧了于培勋的左手臂--显然一时忘了那条手臂曾经受过重伤犹在做复健,抓得于培勋龇牙咧嘴,又不敢甩开她,甚至连叫停都不敢,只好拚命抽气。

老天,没想到她纤纤细细的,力气居然这么大!

“不,不是的,祖母,我”

“住嘴,你没资格叫我祖母!”查士敦老夫人倨傲地抬高下巴。“叫我老夫人!”

“对对不起,老夫人。”桑念竹更畏缩了。“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哥不,看看查士敦少爷。”

查士敦老夫人轻蔑地哼了哼。“不用你看,你也看不到!”

终于忍不住了--因为桑念竹越抓越紧,搞不好他的手臂会再断一次也说不定,于培勋不落痕迹地把她的手扯下来,并将她拥入怀里,再转对拘留所的员警客气地询问。

“请问库得?查士敦确实不能会面吗?”

“不行!”

“那再请教,负责这件案子的是哪位警官呢?”

“罗特督察。”

“哦!谢谢。”

“哼!”于培勋得到的待遇也没好多少,很明显的对方也是位妄自尊大的种族歧视者,于是他把手杖交给桑念竹,掏出手机来按下罗特的手机号码,然后

“哈啰,罗特?我是培迪什么事?”他冷笑着与员警惊愕的目光相对。

“我要你马上给我滚过来为什么?因为大爷我高兴少啰唆,你到底过不过来很好,我在拘留所你才被关呢!少废话,过来就知道了!”

五分钟后,罗特和阿曼达匆匆忙忙赶到。

“培迪,到底发生什么事了,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
“我要见库得?查士敦!”于培勋开门见山地说。

罗特一听,那张脸马上拉得比长颈鹿的脖子还长。“为什么?”

朝身边的桑念竹瞥去一眼“你说呢?”于培勋反问。

“哦”罗特犹豫了。“可是库得禁止会面的命令是自大法官的办公室直接发布下来的,我实在很难呃,你知道。”

“这件事跟大法官又有什么关系?”

“死者之一是安毕大法官的女儿。”

于培勋怔了怔。“哇,那他这次麻烦可大了!”

“可不是吗?”

这么一来,于培勋也不得不为罗特考虑一下他的立场了。

“好吧!那我跟你交换。”

“交换什么?”

举出一根手指头“一次帮忙交换一次帮忙,如何?”于培勋眨著眼诱惑他。

不用说,罗符马上上钩了!苞于培勋贬不眨眼完全无关“什么忙都可以?”他兴奋地问。

“没错。”

“!”转个头,罗特马上命令员警“叫人把库得带到侦讯室去!”

“可是,罗特督察,库得是”

“我要侦讯他,不可以吗?”

负责的警官都不能侦讯,还有谁能?

员警不敢再吭声,马上抓起电话叫人提嫌犯,罗特也领著于培勋与桑念竹往侦讯室去。

“等等,两位夫人,你们不可以进去!”

于培勋没听到,罗特装作没听到,但桑念竹听得一清二楚,硬是扯住了于培勋。

“勋?”

于培勋叹气。“罗特?”

罗特回眸瞟了一下,随即向那个员警挥挥手,那两个老女人马上跟上来,却仍旧是一脸傲慢的表情,于培勋看了就有气,如果不是看在桑念竹的面子上,真想甩过去一巴掌。

早晚有一天,他会让她们向他低头!

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大舅子,于培勋很不能接受,因为库得是个很典型的褐发蓝眼的英国人,就如同麦尼是个很典型的苏格兰人--跟他母亲一样,查士敦老夫人和查士敦夫人也是两个很典型的英国女人,他们所有人都是标准的“白种人。”

可是桑念竹明明是个很典型的中国人--黄种人呀!

“你怎么了?”桑念竹关心地问。“脚痛吗?”

“不,我只是很难相信他们”于培勋喃喃道。“真的是你的亲人吗?真正的亲人?有血缘关系的亲人?你爸爸不是他们领养的中国人?或者”

“勋!”桑念竹嗔怪地横他一眼。“我只是长得很像我妈妈而已嘛!”

“幸好!”“勋!”见他无意识地拚命按摩自己的手臂,桑念竹忙换手帮他按摩。“手痛吗?”

“有点。”担心她问得更多,于培勋忙用下巴指指库得那边。“你听!”

“呃?”桑念竹尚未及将视线移过去,老夫人惊人的尖叫声已先行直射过来刺进她耳膜里。

“什么?你不记得了?你怎么会不记得了?”

“我”库得低垂著脑袋,懊恼地猛抓头发。“我喝醉了嘛!”

“你这笨蛋!”老夫人狂吼。“我一直警告你不要喝那么多酒,不要玩那么多女人,你不听,现在闯出祸来了吧?如果是平常的女人还好,可是你杀的是安毕大法官的女儿,这这连肯接你案子的律师都没有,你知不知道啊!”“我也不想呀!”库得更懊悔。“我也不想的呀!”

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于培勋歪过脑袋去问抱胸倚在墙上的罗特。“没有挽回的余地?”

罗特摇摇头。“我看是难啰”

人证物证俱全,因为喝醉了,所以他自己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,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都搞不清楚,更糟糕的是死者其中之一是安毕大法官的女儿,这下子可真是天注定要亡,他就非亡不可了!

“他是喝醉酒,不能判错手伤人致死吗?”

“可以是可以,但判多久依然是由法官决定,你说法官会轻判还是重判?”

这种问题毋需回答,用脚趾头想一下就知道了。

于培勋叹息地瞥向桑念竹。“小竹,你是决定要作个真正能维护正义的大律师的人,这种情况你应该能了解吧?”

桑念竹默默看他一眼,点点头,再垂下脑袋继续为他按摩。

是的,她了解,所以她什么也没说,只能保持沉默,在心中为哥哥难过。

于培勋心疼地为她拭去无言的泪水,再望向那一头,查士敦夫人也在掉眼泪,查士敦老夫人更是噙著红眼眶继续大骂不已,库得抱著脑袋呜呜咽咽。

是的,大家都明白库得逃不过这一劫了。

收回手臂,于培勋反手推著桑念竹到库得身边“既然见到你哥哥了,至少和他说说话吧!”再用僵硬的眼神投向那两个老女人。“不管你们对爱丽丝是什么想法,别忘了今天是因为有她,你们才见得到库得,所以无聊的话请你们收起来,不要再浪费口水了!”

最后又对那个还抱著自己的脑袋越哭越大声的人冷冷地说:“还有你,过去你始终很没有道理的轻视你的亲妹妹,但今天你已经是个杀人犯,根本没资格去看不起任何人了,而你妹妹却还是这么关心你、为你难过,所以你啊!是该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了!”

话落,他按按库得的肩,想安慰安慰他--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确实是满可怜的,孰料在他欲待收回手的那一刹那,却咦的一声陡然僵住了,片刻后,怪异的眼神即飞往罗特那边,罗特也看回他,纳闷得很,不解于培勋这般样瞪住他是什么意思?

终于,于培勋收回手,留下桑念竹在库得身边,慢吞吞地走向罗特,然后靠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,后者顿时挺直了懒散的身子,眼珠子也瞪凸了。

“什么?”

于培勋又说了几句。

“真的?你确定?”

于培勋颔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