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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节(1 / 2)

太阳挨近地天相接的地方,变得双倍的大起来,整个西部天空都变成了红色,远处的地面上腾起一层红色的雾障。头顶的天空,缕缕轻纱似的云丝似动非动。绿色的麦穗和麦叶,也变成紫红色的了。顺着灌渠排列的杨柳林带,静静地在蓝天上扯开一排绿色的屏障。渭河平原初夏时节的傍晚,呈现出富丽堂皇的气度。四妹子在田间大路上走着,又想起家乡此时的情景,太阳早早被门前那座荒草丛生的黄土山峁遮住了,天却久久黑不下来。

他——吕建峰,她的女婿,现在和她井排走着,一副漫不经心的散散涣涣的神气。

按照这儿的风俗,结婚的第二天,夫妻双方要到女方的娘家去回门,带上好酒、点心等四样礼物,去看望养育过女儿的老人。丈母娘和丈人爸必定要欢天喜地地热情接待女婿和女儿,七碟子八碗不屑说,临告别时的一碗荷包鸡蛋是断不能少的。四妹子的大和妈远在陕北,千里之遥,无法向心爱的女婿娃儿表一番老人的心意,也没有福分接受女婿的敬奉之情,这一切全都由二姑来代替,二姑真是跟大和妈一样亲哪!现在,她和他到二姑家回门完了,正双方赶天黑前回到吕家堡去。

她在他身边走着,尽管已经有过昨天晚上的夫妻生活的第一夜,人生最神秘的大事已经失去了神秘的色彩,她依然感到局促。从她和他背见到昨晚,不过一个月时间,统共也就说下不过十来句话。她不摸他的脾性,也没有达到那种离不得的程度。她想和他说话,仍然羞口难开,说不清的重重顾虑。

“二姑待人好哇!给我吃那么多鸡蛋,我都要吃不进去了!”他说。

“可你还是吃下了。”她说。

“呢!你知道不知道?”他神秘地闪着眼皮,作出一副认真的模样“丈母娘为啥要给女婿吃鸡蛋?”

“你是新客呀!”她不在意地说。

“不对不对。”他摇摇头,诡秘地笑笑说“那是给女婿加料,盼得女婿上膘,晚上好多来几回”

“啊呀”四妹子听见这样赤裸裸的丑话,立时飞红了脸,羞得蹲下去,双手捂住脸,在路边的杨树下呆住了。

他哈哈一笑,走过来拉她的胳膊,爬在她的耳边说:“话丑理端,跟庄场上给种牛加料是一回事”

“啊呀!”四妹子听见他越说越粗鲁,忽地站起来,用手打他的脊背。他笑着跑着,她追着他打。

一条大渠横在眼前。

他一跷脚,从大渠上飞越而过。她站在渠边,看看又看看,没有勇气跷过去。

“叫声哥,我背你,”他在对岸说。

她转过身,朝原路往回走去,她给他示威,看他怎么办。她头也不回,加快了步子,一副回娘(姑)家去的死心塌地的走势。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响起来,他终于堵在她面前了,嘻嘻哈哈笑着,装出一副可怜相:“好你哩!你要是走了,我今黑可只好搂着枕头睡了。”

四妹子真是哭笑不得,那么腼腆的吕建峰,现在尽是酸溜溜的话往外冒。她用拳头打他的肩膀,他不躲避,哈哈笑着:“用劲打!真舒服啊!女人打人真舒服哟”

她和他顺着渠沿走,柳树浓厚的荫凉下,幽暗起来。他说下一串串粗鲁的话,着实叫她羞了,却也叫她和他亲近了。她很想贴着他的肩膀走,却不好意思,而第一次想亲近这个关中男子的心思,毕竟萌生了。

“你知道这个大渠叫什么吗?”他指着大渠里的悠悠的清水问她。见她不答,他就炫耀起来“这是泾惠渠的一个大支渠。泾惠渠,你听说过吗?嗬!历史书和地理书上都有记载,是我们这儿的李先生修的。李先生,关中地方的农民都知道”

“不就是一条水渠!”她故意淡淡地说。

“一条水渠?一条什么样的水渠呀!”他被她轻淡的口气反而激将起来“多大呀!多长啊,浇多少地啊!打多少粮食啊!有了这条渠,关中地方才旱涝保收咧!你想想,这是在解放前,在清朝吧?啊呀,反正是在旧社会修起来的,容易吗?听说李先生在北京念过书,还留过洋,是大水利专家。你们那儿有这样的水渠没有?”

四妹子哑口了。陕北家乡有一眼望不透的黄土山包,光秃秃的,旱季里连草也枯死了,哪儿有这样平的地,这样清洌洌的渠水,这样为民造福的李先生?如果有这样好的水和地,她会跑到这儿来找他吕建峰吗?

“你们陕北有‘信天游’。”他讨好她说“真的,我在初中念书时,语文老师说‘信天游’是陕北的民歌。我听广播上唱,真好听。不过,老是只唱那五首,听多了也就烦了。”

“我们陕北的好东西多着咧!”四妹子自豪地说“就说这信天游吧,多得谁也数不清,哪儿只是广播上唱的五首!”

“你唱一段给我听。”他很诚恳地说。

“你叫我一声姐吧!”她有机会报复他了。不过,刚一说出口,自己先脸红了。

“姐——吔——”他大声嘶吼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