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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花(1 / 2)

观音适才从西天无量殿出来。

那无量殿内金碧辉煌,处处莲烛真焰,金色佛光洒满宝殿,玉鼎里清淡的檀香幽幽而来,而楼台之上宝花瑶草争奇斗艳,琉璃珠帘八风不动,只见缘空身着袈裟,隐于其中静静打坐。

天雷骤响之际,他眉间金印一时亮起来,英挺的眉渐渐皱了起来。

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迫得他喘不过气,有模糊的人影在离他远去,他看不清。

混沌之中,他静坐在原地,周围有风声,钟声,诵经声,还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,挣扎已久的记忆想要破土而出,他缓慢地起身,试图往前走了。

“缘空。”一道清越的嗓音陡然传来,缘空额间金印一时暗了下去,连带着模糊的画面也无影无踪。

他睁开双眼,面前站着的是含笑的观音,于是起身颔首行礼:“见过菩萨。”

观音笑道:“我此番是想来请你去凡间一趟,带峨眉山上的鸾鹤石回来,不知你是否得空?”

缘空自无不应之理:“缘空领命。”

“那便有劳了。”

那道身影霎时消失在眼前,宏丽的无量殿内一时只余观音一人,她迈步要离开之时,又忽然一顿。

她缓缓回身,抬手散漫地击向莲台一侧的玉鼎——金光四射,两道强大的法力冲撞,不分高下,那玉鼎立刻四分五裂,其间银粉翻飞,漫散开来。

无形的结界却巍然不动,银粉洒下,像一场纷乱的雪,玉鼎后藏了数万年的宝物终于露出真容——

一朵清凌凌的漂亮白花,生机勃勃,像是被定格在最盛放之时,仍未枯败。

观音收回手,哑然失笑。

无量殿内竟还藏着一朵再普通不过的凡花,而缘空为了护着它竟设下如此隆重的结界,连她都奈何不了。

已过了数万年,他明明都忘了。

观音微叹一声,她悄然离开了,在她身后,玉鼎恢复如初,再度掩去那朵凡花。

只要他忘了,就没人知道佛法高深的西天尊者为了留住一朵早该枯败的花,大费周章地施法封存。

就像那颗他不该生出的凡心,他还是默然留下了。

那是数万年前,缘空奉旨下凡镇守雷峰塔,而后便与苦楝相遇。

这只妖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,除了初遇之时,他们本来再没什么交集。

他只是经常从高塔之上望见旎檀寺,而她惯爱睡在佛寺里那棵长得最高的楝树上,长袖掩在面孔上,静静地睡。

他看不见她的面孔,只看到裙摆在风中垂摆,像一只倦懒的紫燕。

很多次,她焦躁或是烦闷之时便会来到旎檀寺,躺在那棵开满紫花的树上,听寺里的僧人诵经之声入睡。

缘空觉得她很有佛缘,妖类向来避讳佛门,最厌佛经咒文,她不一样,她看起来很喜欢佛寺的声音。

那一日,也是春日,他下意识望过去之时,恰巧对上那双睁开的眼眸。

她方才苏醒,伸着腰,阳光洒在那张不施脂粉的面孔上,她像是有些疑惑,微微偏头望向他,缘空微微颔首示意。

而后她便向他走了过来,从此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边。

最令他侧目的是那年她身穿纯黑道袍,头簪白花而来,她来到他身旁道:“又有故人逝去。”

语气那样平静淡薄,黑袍白花又是那般肃穆。

他转而问她:“施主,还记得明心见性,何为忘身?”

她手中便现出一枚惨白的骷髅,随手掷入莲池,取来池水又飞回她手中。那只手很稳,她当着他的面持着骷髅头饮下池中水。

“此为忘身。”

缘空侧目讶然,她从容道:“我听闻小乘佛法有念身之讲,修行白骨观便是如此,我身为枯骨,众生亦是枯骨,并非不尊不敬,你我无不同之处,便不必拘泥于身。修到一心不乱便是明心见性。”

“我着丧服,只是应故人之约,并非因我在意生死关。”

缘空垂眸不语。

妖性本凶,她年纪尚轻,当如凡尘年轻人一样对这尘世充满戒备与不解,但她的锋利之下是极柔软的一颗心,有时反而累及自身。

他素来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,只怕她凶性难以压制,愤怒之时动了杀心,反误了修行。

可她从未动过杀心,时易世变,她看这凡尘已是可有可无的态度,伤了便倦了,如今更是懒得多看一眼,如此淡薄漠然。

从前她修行到迷茫之时,会不断发问:“尊者,道家欲不死,佛家欲无生,到底应该抛身还是入身?”

缘空会耐心同她讲解:“施主,大道三千,从不拘泥于肉身,只在于你真性。”

她便会低头沉思,而后笑道:“心者为万法之源,修心圣道,则必静必清。佛家也讲守道清白,舍离五欲。我发现,有时候道法与佛法相通。”

他亦赞同:“施主,红花白藕,同出一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