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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花(2 / 2)

缘空不知为何怅然,她已成长了许多,未曾改变的一张脸,却几乎再见不到当初的迷茫之态。

忽然夏至,烈日当空,莲瓣舒展,湖面莲花荷叶簇拥摇晃,波光粼粼,满池清苦,晓风拂面。

缘空已镇守雷峰塔许久,她疑惑已久,扬眉问道:“若是白蛇要等到雷锋塔倒,西湖水干方可出世,那尊者守塔岂非也一直被困在这里,不得自由?”

缘空明明在看西湖的莲花,目中无她。

但他此刻却清晰地知道风吹过她的发丝,掠过她发间那简单的楝花木簪,紫裙蹁跹,同那莲瓣似的缱绻颤动。

“尘世间何处不是樊笼?”他沉吟道。

“爱恨须臾消弭,白蛇却要为负心人困上千年,尊者亦不能离开此处。”她摇摇头叹道,转而问:“尊者何时才能回西天?”

残酷热辣的日光落在她的脸上,分明该是妩媚动人的一双眼,一点泪痣夺人心魄,却因冷清疏离的气质叫人只觉矜重。

缘空平淡地答:“我亦不知。”

“尊者是心甘情愿在此守塔?”她转头望他,漫不经心地问。

缘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手持念珠,他沉声答道:“贫僧心甘情愿。”

塔下的梵钟骤然轰鸣,悠远深长。那钟鸣掩住缘空的回答,她没有听清,再问:“什么?”

缘空下意识捏紧手中佛珠,改口道:“贫僧职责所在。”

她便不再言语了,只望着那西湖粼粼波光。

细雨滴滴答答落入池中,又是秋雨时节,他仍端坐于雷峰塔上闭目入神,残荷夜雨,滴答声不绝于耳,湖面圈圈点点涟漪荡开。

忽地雨声消匿,缘空抬头,她来了,施了避雨诀,天地忽然就安静下来。

她踏着夜色而来,西湖水漩之中有她清晰的倒影,却没有缘空的痕迹。她来到他的身边,缘空忽然之间好像听到残荷被雨水揉开的声音,那清脆微小的颤动。

“尊者。”她轻声唤了一句示意,仍旧自然大方地坐于他身旁,同他看这一场飘摇的秋雨。

她没有问他为何淋着雨,缘空也不知自己明明可以隐于塔中,为何仍在塔外枯坐。

他只是从某日起就开始日复一日端坐于高塔之上,无意识地等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。

长夜雨势渐浓,结界内却只闻她浅淡的呼吸声。不是莲池枯萎的叶香,是她发间悠远的楝花香气。

缘空下意识想回避,却惊觉自己早已闭眼,渐渐地,缘空只能握紧手中佛珠。

又是一年苦夏,熟悉的紫裙黑裳出现在他眼前,缘空却于高塔之上持法杖攻下,一反常态地厉声喝道:“大胆青蛇,还不速速显出原形!”

那青蛇幻化成苦楝模样,正欲声东击西,未曾料到缘空一眼识破,不甘心地讽刺道:“臭和尚,她是蛇妖,我也是蛇妖。怎得她就得你好言好语?”

缘空握紧法杖,皱眉森然道:“休得妖言惑众!”

“我不过是想来见一见我姐姐,又有何不可?法海呢?法海何在?”青蛇不服,却惧他法杖佛力不敢再冒进。

缘空看着那张熟悉面孔,没有半点她的冷淡疏离,通身的妖艳魅惑,忽地就想起她那时冷静地放在曳月身前,受他法杖一击。

于是他收回禅杖,转身往高塔而去,闭目道:“法海已然圆寂,你若要去见那白蛇即去,而后自行离去罢。”顿了顿,那声音几乎消散在风中:“此后莫再变作她的模样。”

“圆寂了……”青蛇喃喃道,又被他骤然变换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,当下立即现了原身,随口道了谢:“多谢通融。”

不过十年,苦楝没再出现,青蛇却再度来到此处,笑吟吟道:“和尚,我变作她的模样陪你一日,你减我姐姐五百年罚期如何?”

缘空不解问道:“为何?”

青蛇在暗处观察已久,认真道:“因为我觉得她陪在你身边之时,你的日子过得不那么难熬。”

“一日可抵五百年孤寂。”青蛇妖媚天真的面孔上是一派真诚,“所以很公平不是吗?”

缘空心下一惊,却摇头否认道:“休得胡言。”

但青蛇已化作苦楝模样,神情端凝地看向他:“这次我可以将她学个十成十了,怎么样,像不像?”

缘空平淡望去,青蛇周身气质确实已很像她,无奈地一拂袖,青蛇便被一道金光送至白蛇门外,已然恢复本貌。

而缘空望着塔下莲池暗自发怔,他何曾等过她?

倾城之姿他亦观之如无物,他们二人相处,其实他甚少在意苦楝的那张面容,但如今一想,却是实实在在记得她每一寸面目,眼睫微弯的弧度,眼下微小的泪痣,以及那双冷淡的眼。

他不是想见那张脸,他想见的是那个人。

这却不能再深想。

而雷峰塔内青蛇见到白蛇之时,顿时一喜,轻快唤道:“姐姐!”

“小青。”白蛇一见是她便喜笑颜开,“你又来了。”

“我觉得我以后能常常见你了。”青蛇想起缘空的态度,狡黠一笑。